陆蒹葭

多到溢出来的少女心💕
圈地自萌 微博@陆家老糖厂

随笔·将进酒

陆青灯:

我住院两个多月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之前在家工作着突然晕倒,被室友发现后扛着送到医院的。谁知一住就住下了,到今天都没能回去。
我拿自己当例子,奉劝各位年轻人少熬夜多养生。
我的主治医生很年轻,高高白净,眉清目秀。白大褂的扣子永远扣在最上面那一颗,很禁**欲系了。黑框眼镜黑色的碎额发,怎么看怎么像大学生。帅得我看了一眼就想嫁。
他姓徐,清风徐徐的徐,我们都叫他徐医生。
身边的小护士都青睐于他,可他偏偏视若无睹。
我也喜欢他。每次他来查房的时候,我都死皮赖脸地和他开玩笑说等出院了要嫁给他。
他也永远只有一个反应——拿着我的病例,抬眼看我一下,然后再低下头在我的病例本上写写画画。骨节分明的手拿着钢笔的样子甚是好看。有几缕额发垂下来遮住一点他墨黑的眸子,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长而浓密的睫毛,然后听到他说:“想都别想。”
接着就把病历本往床头一挂,就插着兜出去了。都不看我第二眼。
我悻然,拿起他刚刚写过的病例本,上面仿佛还有他的体温。病例本上写着:病人情况稳定,按时用药。略有幻想症倾向,建议继续观察。
虽然后面一句被划掉了,但分明是故意写给我看的。
气得我一句粗口爆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是生了什么病,也不知道是严重还是轻微。不过我想,如果不严重的话我也不至于还被我家人和医生蒙在鼓里。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
之前我住在四人病房,一起的病友还有两个老奶奶和一个小弟弟。后来家里托关系给我升了单人病房,安静是安静了些,可总是觉得有些落寞。
不过我有时散步到花园透气的时候还是能经常见到那两位奶奶和小弟弟的。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有一位老奶奶就没再出现过了,剩下那位老奶奶也少出来了。天气入秋,花园里总是纷飞的蝴蝶也再难找到了。
我躺在床上就在想,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万一今天晚上闭上了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呢。万一我的身体机能没经过我的同意就自行决定关闭系统了呢。万一…太多万一了,这可都说不好。
那天晚上我没敢睡觉,睁着眼一直看着天亮。
徐医生早上八点来查房的时候我才突然感到一股眼皮无法支撑的疲倦,几乎是一闭眼就坠入梦乡了,倒数三秒连第二秒都没坚持到。
说好了不熬夜,结果又是一个通宵。
我只记得这是我睡着之前最后一个想法。
等我睡醒了,我也想明白了。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还不如死之前好吃好喝地潇潇洒洒地活过最后这点时光呢。
所以那天的饭点,徐医生又来查房,我愤然起义:“我不要吃病号饭。我要吃麻辣小龙虾!”
徐医生看我一眼:“又发什么疯?”威慑力十足。
我缩了一下:“那不然孜然羊肉串也可以。”我还是怂。
“好好吃饭。病好了随便你吃。”他看上去对我很无语,还是不笑,一心扑在工作上。
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可以打动他的凡心,反正护士站里那群妖艳的小蹄子没能打动。我想,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
看来我就是那个被上天选中救他于苦海的人。
“徐医生那你给我讲故事,你一边讲故事我一边乖乖吃饭。”我笑眯眯。
他盯着我半晌。在我有些发毛以为他终于被我烦得不行要拔我输液管杀人灭口的时候,他终于开了金口:“好。”
“我不要听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我得寸进尺。
他:“……”

那天夕阳西下,他逆光而坐,阳光给他渡了一圈金色的光晕,像是从天而降的哪一位神明大人。我只恨自己没好好学习,搜肠刮肚找不出词语形容他。
白大褂原是寡淡,到了他身上却成了清隽如远山薄烟。
我看着他,面前的清粥小菜都变得有滋有味了起来。
徐医生斜靠在椅子上,长腿径直伸着,眼光飘得很远很远:“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是我和你吗?”我插嘴。
“再乱说话我就走了。”他瞥我一眼,我立刻闭了嘴。
他这才满意,接着道:“他们一直都认识,是朋友的朋友,正巧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就渐渐熟稔了起来。那个小女孩在学校宿舍里偷偷养了一只小猫,但是呢被舍管阿姨发现了,就叫她在三天之内把猫处理掉。小女孩没办法,就找到了小男孩,问他可不可以帮她照顾小猫几周,等到学校放假了她就把猫接回家里养。
那小男孩很爱干净,也不怎么喜欢猫,可偏偏却答应了那个小女孩的要求。可能是看不得她那张欲哭无泪的脸。”
我听到这里突然不想听下去了。
他继续说:“后来那只猫就在小男孩租的公寓里住下了。小女孩也时常抽出时间去看小猫。一直到后来学校放假了,小猫也没被小女孩带回家。反而小女孩从宿舍搬了出来,被小男孩带回了家。”
面前的饭菜有些凉了,少了风味。但我还是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着。
“从此以后,那个很清净的公寓,突然间闯进了一只猫和一个小女孩,就再没清净过了。”他突然草草结尾,站起身,掸了掸有些褶皱的白大褂,站在我床头完好地看着我。
我目瞪口呆:“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他耸肩。
“所以最后是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像每一个童话故事那样吗?”我气得怒摔枕头。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深远:“或许吧。”
他往外走,留下不知故事结局的我心痒难耐。
他真的不是一个好的叙述者,这是我听过的最让我厌恶的一个故事了。

我突然下定决心开始化妆。即便是在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病房里,我也要像以前那样好好地打扮自己。
我妈我姐一边骂着我是神经病,一边帮我把家里成套成套的化妆品搬到病房来。
我端端正正地坐着,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突然间反应过来,这么长时间一直试图色诱徐医生失败的症结所在。
md,面黄肌瘦,惨无人色。
能有男人看上才有鬼。
我愤怒地涂着粉底,扫上腮红,抹上唇膏。虽然比不得生病前的貌美如花,但也总算能勉强入眼。
我姐站在窗前,抱着手臂看我:“等你病好了,我给你买一套娇兰黑兰花都成。”
我看着她:“不用等病好啊,现在下单就可以了。”
“死丫头。”她瞪我,嗔怒的样子像是盛放的海棠花。我姐真是好看。我想。
我正描着眉,徐医生突然进了来,后面跟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护士。
他看了我一眼,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又礼貌非常地和我姐姐打了声招呼。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朝他笑。
“你今天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他的样子十分无奈。后面的小护士捂着嘴笑得像一群麻雀。
“徐医生我也很喜欢猫的。”我答非所问。
徐医生看着我,似乎有些头疼:“先不说化妆品本来就不好。粉底改了色之后我怎么看你的脸色好不好?”
是这个问题?我悻然:“哦。那我卸掉吧。”
我的态度还算端正,他点了点头,让护士帮我去取了新的药水来,剩下的护士也走的走散的散。偌大的病房就剩我们仨人。
我瞪了我那个没有眼力见的姐姐一眼。孺子可教,她接受到了信号,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我看着正在记录我心电仪上显示的数据的徐医生,突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我以前很漂亮的。”
他听到这句话怔了一下,随即五官突然舒展开,嘴角微微上扬,一个拨开迷雾的微笑:“我知道。”
那好像是我第一次看他笑。但我还是不依不饶,非要拿出手机找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照片:“真的,我给你看照片。我比我姐姐还漂亮。”手机荧荧光屏里是一个笑语嫣然的女孩,素面朝天却依旧神采飞扬,比着V的手势笑得朝气蓬勃,“我以前是系花,全系一半的男生都暗恋我呢。”我想是极力想要得到他的赞同。
余光突然瞥到镜子里的自己。即便有了粉底的增色也依旧蜡黄,双目无神,头发干枯毛躁,丝毫没有照片里哪怕千分之一的神采。
手机的屏幕突然暗了下来,自动关机。他还是站在一边,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觉得自己像是马戏团里在跳火圈的老虎。
“我累了。想休息了。”我缩进被子里,转向没有他的另一边。
脚步声轻轻响起,是他往病房外走的声音。
“你现在也很漂亮。是我那么多病人里最好看的。”他的声音躲开空气中的灰尘,越过被子里的棉絮,拨开缠绕着耳朵的发丝传来。
咦?
一直平稳的心电图突然出现波动起伏。我裹在被子里,数着心跳。

后来那堆化妆品被我弃之一边,取而代之的是我打印了一张我以前的自拍,放大到A3,贴在病床床头。
每次徐医生看到都忍不住翻白眼,我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告诉他:我的病房我做主。

日子一天天转凉,树上的叶子几乎都掉光了。我听说,因为冬天难熬,所以大自然会自动在深秋时节淘汰一批无法熬过冬季的生命。
我今天上午还精神倍儿好 吃了两碗粥,下午就紧急抢救差点进ICU。我当时昏昏沉沉,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和骨血都在煎熬,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想要放弃,鼻尖嗅入清明时,我又稍微召回了一些意识。
身边围绕着一群漂浮着的白大褂,空间里很安静,偶尔有说话声。外边的走廊很吵闹,隐隐约约地有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
有个念头袭来,我是不是其实已经死了?可刺激着大脑的消毒水味让我清楚地知道我还在医院里。
我虽无力睁开眼,可我却直觉知道徐医生不在我身边。不知他在哪里,我又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时我才知道,在我抢救的时候这栋住院楼里又有一个生命逝去了,是那个之前和我住一个病房的那个大眼睛的小弟弟,也是徐医生的病人。
他才七岁。总是眨着眼睛跟我撒娇要糖吃。后来我搬到单人房时他还抹着眼泪抱着我跟我说姐姐再见。后来我们经常在花园里见到,他还偷偷摘几朵小花插在我发梢。
后来,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那天徐医生没来查房。是他的师傅沈教授替了他的班。
晚上又睡不着觉,躺着又胡思乱想,我悄悄溜到了医院天台小花园。
那时夜很深了,可是城市的夜依然被灯火照得阑珊。有个人凭栏而立,还有隐隐的火光和浅浅的烟草味。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徐医生也会抽烟。
我的脚步声在夜的静谧里应当比平时放大了十几倍,但他却连头都没有转过来。我走到他的身边,没说话。
“怎么不睡?”他的声音响起,带着很深很深的疲倦无力。
“下午睡太多了。现在就不困了。”我说。
他没再说话,也没掐灭他手里的烟,只是换了个位置,让夜风没办法把烟雾吹向我。
“我有些想她。”徐医生说,沙哑得似乎声音里都夹杂着尼古丁的苦味,“每次我对一个生命的逝去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总是很想她。”
我在他指尖燃起的点点火光里,忽明忽暗地看清了他手中夹着的那张照片。那女生纤细而轻巧,眉毛细细长长,一条红滟滟的裙子,美得像仙儿一样。
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流溢着温柔的光,嘴边噙着笑,像是沉溺在很深很深的记忆里无法自拔。
我突然口中发涩,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比得过只存活在回忆里的人。

三国演义里诸葛亮七擒孟获,而我是七入ICU。
在正式入冬之前,生活终于要对我这个小猫咪动手了。
每一次从ICU里出来,再进去,再出来。我都仿佛能看到我氧气面罩上呼出的水雾比之前少了一些,我的一天似乎也短了许多。连刷朋友圈都没了力气,每一秒都只想睡觉。
医院似乎因为我的病而发起了专家会诊,也不知道有什么效果。药换了一次又一次,我却一日比一日提不起精神。
徐医生还是常常来看我,闲暇时还会带着本书给我念念唐诗宋词,说是给我陶冶陶冶情操。我不想和他陶冶情操,也不想谈什么古诗,我只想和他谈谈恋爱。
那天他给我念刘禹锡的诗,念到“今日听君歌一曲 暂凭杯酒长精神”时,我咂了咂嘴,打断他:“徐医生,你知道我最喜欢谁的诗吗?”
“谁?”
“李白。”我瞧着他,“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你想说什么?”他也瞧着我。
嘿嘿。真了解我。我偷笑:“我想和你‘径须沽取对君酌’。”
“我们医院禁酒。”他想都不想就拒绝。
“还禁烟呢!”我愤愤。
他看我一眼,合上书,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口。
完了,好像说错话了。

晚上徐医生又来查房。他如往常一般,问了我几个问题,查了一下用药,然后再记录下心电检测仪里的数据。他看了我一眼,咳了一声,道貌岸然地叫身后的那几个小护士把56床的病人带去拍X光。
然后,等所有人都走了,我还在病床上坐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徐医生又轻咳了一下——每次他紧张或尴尬时他都习惯用咳嗽来掩盖——然后从一直拎着的袋子里拿了一瓶酒出来。
我就知道我的徐医生从来不会让人失望。我笑得像只偷到了醒的猫。
我原本以为他是不喝酒的。谁知他一杯,我一杯,他虽然喝得慢,倒也尽兴。
我喝得快,酒意上脑得也就快。和酒精一起轰炸我理智的是眼泪。脑神经啪一声断了,我拿着酒精当借口,憋了几个月的情绪在这一天全线决堤。
“天堂很美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那么多可爱的有趣的灵魂都到了天堂呢?”
“我就很可爱啊,也很有趣啊。可是我不想那么快就去和上帝见面。”
“我…我还没告诉家人我爱他们。还没追到我喜欢的人。还没吃够这世界上所有我想吃的东西。我还没把一个漂亮的设计甩到我上司和客户脸上。我真的不想那么快就离开这个世界诶。”
“虽然这个世界有时候是足够惹人厌的。但我觉得,我也不是多完美的人,这个世界能包容我,我也就能包容这个世界。所以我觉得,我和这个世界还是蛮臭味相投的。我真的想好好活着,好好告诉这个世界我多喜欢他。”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啊……我的人生还没好好开始,就要结束了吗呜呜呜呜…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徐医生,你能不能亲亲我…”
我无法想象那天晚上我的形容有多糟糕,涕泪横流,毫无形象。徐医生就在一边坐着,一句话都没说,听着我哭闹。他不是一个好的诉说者,但他是一个优秀的倾听者。
最终那个晚上他也没有吻我,我只闻到了他怀里衣襟上的浅淡的消毒水味。

我第八次大出血抢救进ICU的时候,几乎全家都在,徐医生自然也在。
我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着。我有极大的冲动要把肚皮剖开,把它们一个一个都取出来,进行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问问它们究竟在不满什么,要这么折腾我。
唯一顺从我意识的是我的大脑。我当时还是清醒的,看着带着口罩,神情焦急的徐医生,突然间只觉得解脱。
“徐医生,如果这次我能出来的话,那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我声音很轻很轻,像是腊梅上落的雪簇,一碰就散了。
但我知道他听到了。
徐医生的动作顿了一秒,他迟疑了一秒,盯着我看了一秒。我可以合理猜测在那一秒钟他脑海里闪过的是有那个女孩存在的所有记忆,那些风花雪月,那些阳春白雪。
然后他缓缓地点了一下头,是安慰,是给我留个念想。
我笑了。徐医生是善良的。
最终我也没能嫁给他,因为我没能第八次从ICU出来。

我没见到黑白无常来带我走,但人死之前眼前会跑过走马灯,这竟然是真的。
我没逃过秋日的诅咒,短短二十几年的生命在眼前飞速上演着,是黑白的,像是摁了三十二倍加速的卓别林电影。我看到了过年时同爸爸妈妈姐姐一起包饺子;也看到了大学校运会时接力赛跑最后一棒,摔倒在终点线却赢了比赛,被校草学长横抱着送到医务室;最后的记忆却定格在了熟悉的消毒水味。我看到那晚点点的香烟光芒,和酒醉时的那一个安慰的怀抱。
我猜想他今晚又要到天台上去,抽根烟,吹吹夜风,追忆想念照片里的那个小仙女儿。

啊。
我想。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虐】

评论(2)
热度(40)

© 陆蒹葭 | Powered by LOFTER